林中路——李宁个展

孤独感从何而来——李宁的水墨叙事维度

皮道坚

阅读李宁的以传统水墨材质为媒介、以“名山入海”为题的绘画作品，总有一股莫名的孤独感袭来，莫名而强烈，挥之不去。水墨媒材的独特韵味似曾相识；画面的陌生感则引人入思，二者之间的背离似乎暗藏玄机，不由得让人怀疑这可能是艺术家设置的机关。李宁的新作十分“另类”，与我们熟悉的流行水墨艺术作品，包括传统的写意、工笔和当代的抽象、实验都大相径庭：焦点式的满画面图式与“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的传统水墨写意画拉开了距离；具象的、非表现亦非符号化的情境呈现（按：此处所说并不意味着作品不具备总体上的符号意义）又有别于以象征与表现手法为主要艺术语汇的当代实验水墨。这一“另类”特质，造就了其作品叙事性的莫测高深。画题“名山入海”仅作字面上的理解似有“沧海桑田”的意思，更深层次的解读务必涉及其作品的叙事逻辑和叙事维度，这种深层次的解读通常是冒险的，但往往也是引人入胜的，应该说这恰恰也是李宁的水墨叙事之魅力所在。

出身于中央美院壁画系的李宁有过怎样的艺术实践经历我不甚了解，只知道他参加过以《城市图景》和《市场面向》命名的当代青年油画展览，从展览的名称看我想李宁的参展作品应该是以现实生活为题材的具象油画。可知李宁以水墨为艺术创作媒介、将水墨实验作为创作重心只是近年来的事情。据说他的创作是一种“日课式”的书写，由油画而水墨，由壁画而“日课式”书写，由描绘现实生活题材到只画几乎不见人迹的树林、幽谷、湖畔，即使画人物那人也是一种虚无缥缈的超现实存在，更有一些物像与物事被李宁从现实生活逻辑中硬生生的、不近情理地抽离出来，如林中的人造物、不明就里的器械、在幽暗晦冥中身着防护装备徐徐独行的探险者，让它们成为他的水墨实验的“小白鼠”．．．．．．。这一转向应该有其深刻的内在动因，是对壁画、油画等古老艺术样式与当代生活距离的反思，还是对水墨媒介之新的可能性的好奇与向往，不得而知。我推测或许是兼而有之，但最大的可能应该是艺术家追求内心感受的真实表达，他在现实人生中所积压的种种感知和体验需要找到一个精神出口，他的直觉告诉他水墨媒介物质性的新发挥有可能将他引向这一出口。

从“名山入海”的图式与语言看，中国古代绘画和西方当代绘画仍是李宁水墨性表达的两个主要创作资源，他所追求的是水墨的物质特性所可能开启的水墨世界及其无可替代的视觉质感。李宁对资源的撷取、利用与转换是碎片式的、轻松随意的、无所畏惧的，因而也是毫无羁绊的：水墨媒介的薄、轻、通透、空灵以及随机滲化等特质被从传统绘画的书写性笔墨规范中解放出来，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李宁以其“李宁式”的“没骨”水墨画法创造出变幻闪烁幽暗微明的光影，赋予作品难以言说的神秘的氛围。此种融汇中西古今的画法，令“名山入海”的图式及风景、人物、房舍乃至器具的描绘无古无今、不中不西，或说是亦古亦今、亦中亦西，李宁的水墨性表达亦因此并不拘泥于所谓“在地性”的文化思考，弥漫着全球化时代的一种可以满世界挥发的艺术气息。

就视觉质感而言，李宁作品所唤起的审美感知与我近两年来在北京、广州所策划、主持的“新朦胧主义”展览中的一些艺术家以朦胧、简约、虚淡、空灵的意象性画面或场景为美学特质的作品颇为类似。我曾说过“新朦胧主义”已然不是一个地域性的文化概念。“新朦胧主义”的文化理想有着超越区域文化的普遍性意义和尚待我们把握的普世价值。艺术家们远离喧嚣、纷杂与繁华，选择宁静、冥想与沉思的精神生活方式，源于他们对现实焦虑、痛苦与生存困惑的反思。这是一种与纯粹个人主义伦理有别的“主体间性”的艺术思考，透露着东方哲学的微言大义。然而李宁的水墨性表达的与众不同之处还是我所说的那种深深沁透在其作品中的孤独感和悲剧意识。与“新朦胧主义”展览中艺术家们对向往大自然的情怀所作的诗化描述、对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记忆，以及对无法重返过往的纠结与惆怅的表达不同，“名山入海”是艺术家依赖自己的内心直觉，摆脱已然僵化的、习惯性的水墨感知与体验所创造的有普遍意义的水墨世界，是对当代处境真实性的领悟与追求。其普遍意义即在于以纯粹的东方传统媒材表达最当下的普世生命感怀——人的孤独感。耐人寻味之处是，当我们将这种孤独感与“新朦胧主义”展览中一些艺术家作品所体现出的 “游心物外”的智慧，那种寻找心灵安顿的“以静制动”、“以体制用”、“无为而为”相比较时，不难发现二者之间水墨叙事维度的差异：如果说“新朦胧主义”代表着亚洲当代艺术对东方哲学“天人合一”传统的回归，意在唤起对神的记忆和对神明的敬畏，以救赎我们心志的沉沦，其精神指向性是向上的，；李宁水墨叙事的精神指向性则是当下个体的真实生命体验，是个体生命精神状态、生命内涵的真实流露。“名山入海”的孤独感根植于当代文化语境，有全球化的国际性视野和鲜明的现实指涉性，它来自我们每个人此时、此地、此在的真实生活。李宁的水墨叙事逻辑是历史、现实与方法论的统一，在当代水墨叙事的“天、地、人”三个维度之中，它更加在意的是人与大地。